异化的人

20世纪已经离我们而去。在这个我们亲身经历过的世纪中,发生了无数惊天动地的巨变,把我们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打造成现在呈现给我们的这个样子。这固然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但是,当我们把目光从现在移向历史纵深的时候,我们仍然会被这些由我们自己一手造就的沧桑巨变所深深触动。就象老崔在他那首著名的摇滚乐中唱的一样:“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其实,在所有这些变化中,我们人类自身的变化恰恰是最为深刻的。

我们的老祖宗说过:人吃五谷,不生百病。话虽浅显而一语中的,这就是我们现代常说的:人是自然之子。我们栉风沐雨的祖先们懂得这一点,因为他们从森林中走出来,由渔猎,而游牧,而农耕,在这个漫长的历程中,他们饱受自然的恩惠,也倍遭自然的惩罚。在那遥远的岁月,没有什么独立的人存在,存在着的只是奥妙无穷的自然和她孕育的万事万物,人不过是其中一种富有特色的生命形态而已。

突然有一天,人意识到“我”和“非我”的存在,人类由此确立了自已的真正内含。于是乎原本的静谧与和谐被打破,一种人与自然的对立宿命般地被建立起来,并且演变为一场漫长而残酷的争斗。正是这种与“天”的奋斗一直在支配着我们人类的价值准则和行为方式。当光阴的巨轮驶入20世纪的河道时,这种情况更是如脱缰的野马,无拘无束,肆意狂奔。

事实上,我们的确取得了对自然的一次又一次的胜利,通过这些伟大而决定性的胜利,我们不断地摆脱自然的束缚,从必然王国一步步地迈向自由王国。20世纪的科技文明更是为我们铸就了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使人类在这场对自然的搏斗中信心倍增。利剑已经在手,只要我们这样坚持不懈地战斗下去,人类的前途必将是一片光明!生活在这个伟大时代中的很多人相信,我们人类必将,甚至已经被赋予一种权力,这种权力使我们成为自然的主宰,可以按照我们人类自已的设想来重新规划自然,使她按照我们的意志来运转,成为我们听话的侍女。

可是,当我们豪情万丈,等待加冕的时候,我们是否意识到我们自身正在发生着另外一种变化,它使我们人类生命力更加脆弱,想象力趋于枯竭,创造力走向贫乏,情绪焦虑,心态浮躁,滋生出一种文明的病症,由都市而乡村,象流行感冒一样漫延。

让我们想象一下,如果把一个生长在现代都市的人送回森林,远离钢筋混凝土筑就的公寓,远离煤气灶、冰箱,空调机,远离方便面,矿泉水,火腿肠,远离阿斯匹林,康泰克,肠虫清…,这个人可以支撑多久?这可能会让我们想起鲁宾逊的故事,18世纪的鲁宾逊可以凭一只火枪和一些种子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生存下来,那么20世纪的鲁宾逊可能必须要有一辆汽车,全套的打井工具以便在那个孤岛打出一眼油井来以取得然料,他可能还必须有一台电视机来打发休闲的时光,否则他可能会因为焦虑和寂寞难耐而自杀,可问题是谁来为这位文明之子发射电视信号呢?看来这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好了,让我们把目光再放远一点,试想21世纪的鲁宾逊又会怎样,他可能必须带一个集成电路制造公司到那个岛上去,以便能够制造出功能足够强大的CPU和其它一些必要的芯片,用来装备一台电脑并与Internet接驳,因为,据权威的预测,21世纪的公民离开电脑和Internet是不能存活的。

所有这些可能都不过是玩笑而已,但有一点却并非玩笑,那就是,人的概念是随着人类自身的进步在发生着改变的。怎样才算一个人,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并非象生物学老师教我们的那么简单。想想那些正在神农架忙碌着的学者们的使命吧,也许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启示。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关于鲁宾逊的话题,我关于现代和未来鲁宾逊所面临的困境的描述可能遇到一种强有力的驳斥。这来自于目前较流行的一种观点,这种观点认为,科技的发达会改造人,例如,未来我们每个人出生的时候,体内都可能被植入一些电脑芯片和其它的一些未来将会发明出来的劳什子,就象我们现在给儿童们定期注射各种疫苗一样,这些神奇的玩意儿将会帮助我们每个人都具有各种各样前所不能的超凡能力,个个都象脚踏风火轮的哪吒和三只眼的马王爷,可以轻而易举地上天入地,博古通今,力大无穷,聪明透顶。具有如此能力的人,岂但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在地球的孤岛上当个区区鲁宾逊,就是把他放到宇宙的某个不为人知的孤星上去,也可以逍遥自在地活他个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异化的人2

恕我愚顿,每当听到这种议论的时候,我总是木然以对,痛感落伍,同时也不免为人类的前途担杞人之忧。你还真别把这种东西当做笑话一笑了之,这可不仅是日本廉价卡通上常见的那种“变形精刚”式的痴人说梦,只配帮我们哄哄孩子,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这是一种当前仍然很流行的情绪。不信请试着读一下那个举世闻名的超级大玩家比尔.盖茨的大作《未来之路》,其中有一段娓娓道来的,关于一种足以乱真的,能模仿人类所有感觉的紧身衣的描述。当我读到他煞有介事地论述这个紧身衣的技术可行性,甚至一脸严肃地讨论这种玩意儿的价格的时候,我不禁全身发冷,倍感不适。我不禁想到,如果将来我们每个人都有了上述的这些装备,而且可以想象,我们一旦捅有了,就肯定会再也离它不得,如嗜毒一般,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还是人吗?,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谁要是没有这一套装备,是不是会被看成野人,被那时候的学者追捕和研究呢?!

就我而言,我向往江南早春时节的花香鸟语,小桥流水,我想生在其中,活在其中,与那些天造地设的景物浑如一体,成为共同的风景;我想在盛夏季节,在大黄桷树的浓阴下铺设一张凉床,袒胸卧于其上,手摇一把芭蕉扇,品着一杯浓茶,听人讲些盛衰旧事;我想在深秋的黄昏里,闲得无聊,微闭双目,听窗外淅沥的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并在这空灵的绝响中恹恹睡去;我想在冬日的深夜里燃起一个火盆,与朋友围盆而坐,就着火盆中的碳火煮茶烫酒,小酌数杯,然后打一盏别致的灯笼,哼着一首不成调的小曲,踏着积雪,踉跄而归。

如果谁要是告诉我说,这些东西他可以为我制造出来,让我想要的时候就随时可以得到。我一定会对他怒目而视,让他从我的视野中立即消失,免得惹我挥老拳相向。管他什么比尔,什么盖茨,让这些乏味的家伙们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