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雅俗观

我的雅俗观我本芸芸众生中之一俗人,过着世俗的生活,脑子里整天转着各种世俗的念头,朝9晚5之余,念念不忘“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古训。尽管有时也突发“雅兴”,或捧起类似《全球通史》,《全唐诗》之类的大部头,发狠用功苦读,但经年累月之后,一张张崭新的书签依然躺在原处,很少挪动地方;或与人临水谈诗,依枰对弈,其实诗多造做,弈仅末流;或偶尔面对一幅据说是名人真迹的字画称赏不已,其实不甚了了,言不由衷,等等,等等…,极尽附庸风雅之能事。临了,还是经不住形形色色的世俗诱惑,出没于茶坊酒肆之间,汲汲于名利享乐之事。时不时发些愿人穷不愿人富的牢骚,也常常对某类人左看右看都不顺眼,也因此对他们的不幸遭遇抱幸灾乐祸的态度。自信起来的时候,踌躇满志,喜形于色;自卑起来的时候,猥猥琐琐,自抱自弃。更堕落的是,以将届不惑的年龄,偶尔倘能与“追星一族”言语相谐,好恶与共,有时竟然会被好莱坞泊来的“大片”所打动,自添于美式“易拉罐”文化消费者之列。反躬自省,本人的俗行俗事,真是罄竹难书,实乃无可挽救之一俗人。

以我之俗,而要来发一通有关雅俗的议论,自然免不了语多偏颇,可能不太合适。然而,俗而论雅,犹雅而论俗,其实也差不了多少。犹其在当今之世,所谓雅与俗经常错位,以俗为雅,似雅实俗的人和事充斥着我们的周围,有时候甚至鱼目混珠,难以辨别。因此也就不揣冒昧,在这里议论一番了。

在古代,雅和俗是分得很清楚的,从说话开始,先就泾渭分别。自秀才以上,凡读过些书的人,说话时必语带“之乎者也”,类似京剧中的“韵白”,以此来昭示自己雅士的风范。而下至士农工商之类,则以说大白话为主,和我们今天说的话大致差不多。除此之外,人们起居时的行头打扮,也是雅俗分明,凡绫罗绸缎,长衫拖地者,没有劳作之累,自然风雅十足,而布衣芒鞋,一身短打者,便于锄禾获稻,穿针引线,属于俗人一类。

另外,凡所谓雅士,言必称孔孟,动辙引经据典,侈谈“致君尧舜”而不顾自己当前可能连温饱都未必能解决,这点连潇洒如李白这样的人物也难以幸免。而俗人则言谈之间离不开桑麻稻菽,油盐酱醋之类,偶尔也在茶馆酒肆之间,渔樵辛苦之余,把历史胡乱编成故事,伴着浊醪一杯,清茶一碗,尽情演义一番,正所谓“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本意找个乐而已。

以此观之,自古以来,“雅”一直站着上风,是上等人的专利。人一但“雅”起来,便能获得尊重,成为人上人。不过,这里倒是有个例外,那就是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他有着与此几乎完全相悖的雅俗观,这位著名的公子哥儿痴迷于“淫词艳曲”,“风月诗情”,在他眼里,凡孔孟之道,仕途经纪之类,皆俗不可耐,连宝姐姐的苦口婆心也被斥为“混帐话”。然而,他的形象却不佳,被盛传有些“疯疯癫癫”,不是个正经人物,因此也被抹杀了。

自十九世纪伊始,伟大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洪波涌起,在伴随着“打倒孔家店!”口号的一阵狂飙突进之后,新世纪的地平线上玉石俱焚,一片狼藉,所谓的“雅俗”界线也已经消失殆尽,其所谓“雅”,以今天的眼光看来,几乎全成了“精神病”的症状,其所谓“俗”,也正因其俗,倒还能流传至今。就此而言,“五四”运动大致是在倡导一种世俗化的风气,使现代的我们较之过去,从语言到服饰,从思想到情感,都更加倾向于“俗”。

但是,事情远未就此了结。其实,“雅”与“俗”的相对并不是那么容易一笔抹杀的。拿现在来说,我们现在都说大白话了。不论雅俗,当饥肠辘辘的时候,上至教授博士,下至田边老农,都只须说“我想吃饭”,而不会前者曰“饥来驱我去”,后者则抢天呼地,大喊“我想整一顿”(注:川内方言,吃一顿的意思)。服饰方面也是全体人民一片“休闲”之风,差别大大消失。尽管如此,“雅俗”之别却并没有消亡。

以我观之,雅和俗本来是指人的行为风范。以现代的眼光看来,和地位,性情等都没多大关系,当然就更遑论语言与服饰了。雅除了应该有较为深厚的文化底蕴外,更应该具有一种真性情,大师的情怀加上童稚的率真可以造就“大雅”,而纵然学富五车,倘若食古不化,却难见其雅。俗也不必是胸无点墨,其要害在于心性的消殒甚至人格的丧失,通常表现为所谓“小市民”心态,在行动上追求肉体享乐,在思想上人云亦云,而灵魂和自我则淹没其中,无踪无影。

在当今社会,要想真正雅起来,其实很难。其一,我们把曾经顶礼膜拜了几千年的那些偶象和经典都粉碎殆尽,因此失去了“古雅”的根据,所有那些昔日的风雅标签,大都成了“皇帝的新装”,难以再用来唬人。其二,我们正处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想要硬挺着不受四面袭来的世俗之风的干扰,一味风雅,非常人所能。

但是,雅,毕竟是一种上好的名声,以我们民族传统中向来对名声的特殊爱好,使得大街上时不时地要流行一阵“风雅”,而且象“流行感冒”一样,会很快漫延,又很快沉寂。象前几年突然流行“存在主义”,于是大家人手一套萨特文集,再不及,也得弄一篇“萨特其人”之类介绍文章看看,要不恐有失掉面子的担心;突然又流行“弗洛伊得”,大家又开始抢购《梦的解析》,人人都俨然成了“精神分析”专家,一窝峰地竞相为别人“圆梦”,而且从此找到了肆意谈“性”的口实;由此以降,忽而又流行房龙,接着又开始马尔库塞,接下来又是舒婷,北岛,琼瑶,斯皮尔伯格,三毛,余秋雨,邓丽君,“四大天王”。这些夹杂着交谊舞,啤酒,卡拉OK,异性按摸…,蔚然成为我们社会生活中的一场“风雅”大合唱,真个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然而,回首望去,这一切与其谓之“雅”,倒不如谓之“俗”恐怕更为妥贴,一旦雅而成风,其离俗也就不远,简直就是俗了。

强调一点,我写这些并不是想说明本人超然物外,其实我曾经是其中某些项目很卖力的一员,可能尊敬的看官您也难说不在其中。这其实没有什么可隐晦的,要想追求真正的风雅,炼就当年陶渊明那种“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性情,而又不被人认为神经有毛病,在当今之世恐怕是很难了。与其求“雅”,倒不如求“真”,行为之雅俗不妨随它去,而性情之真假却是马虎不得的,这才是大丈夫能傲然挺立于世间之根本。

更何况,如果能做到真,借孔老夫子的口吻说,“其于雅孰几乎?”(对不起,让您起鸡皮疙瘩了)。